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改完就发出来,可能是因为我改不下去了罢。
此刻,正在禅坐的清显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不诵经也不讲学。
【资料图】
他刚将所谓安息、旃檀、龙脑、苏合、多揭罗、熏陆,皆须等诸香等分,和合一处,手执香炉,烧香供养。随后熟练地又燃起三柱插入佛前石台中央的又一个香炉中。
清显咳嗽了两声,听起来像是蛙叫,与佛像那神圣的姿态放在一起显得出奇不伦不类。他慢慢拜下,慢慢起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非常清楚自然,做过无数遍的动作刻印在他的身体里,同时证明着他的虔诚。见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想必是佛祖见了也定会对其大加赞赏。
做完这些,清显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背对佛像盘腿而坐,姿态上没有了丝毫身为住持的威严,神色凝重的在嘀咕着什么。
他那背地里受小和尚们嘲笑的修长白眉一会儿舒展开来,显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一会儿又像落入沸水的茶叶般可怜地缩成一团,连带着他那张本就布满皱纹的脸一起缩成一团,那蠢样子可就更搞笑啦!这时,就连身旁整日侍奉的小和尚都会忍俊不禁地挡住口鼻,以免受杖罚之过。
他似乎遇见了件相当令人苦恼的事,想得入神,以至于不经意间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棒,反而轻轻摩挲起脸上馒头大的瘤子,这是他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老实说,一个年过六旬的白须老头竟像孩子摘桃般郑重其事地把玩起自己的肉瘤,还极其小心翼翼地像鉴赏玉石般摸了又摸,本就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可清显不仅没有用大大咧咧的姿态来掩盖自己行为的失礼,脸上还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相当好笑,更何况他是一个穿着袈裟的秃头,那就更可笑啦!寺内的众人也是怎么想的,小和尚们自作聪明窃笑的同时,清显依旧苦恼地盯着早已冷却了的香灰,仿佛遗世独立,遁入了“空无之境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能让清显住持如此劳神费力的事究竟是什么呢?还请在下娓娓道来…
相传天册万岁年间,周则天帝武曌,崇佛修禅,一心向佛,举国上下广修佛寺,清显所在的雷公寺便是其中之一。
顾名思义,雷公寺之所以被称为雷公寺,全仰仗钟塔上的那口梵钟。那钟相传是西楚霸王命人浇筑,色如石青透体,钟声大而势沉,响起来更是惊天动地,如雷霆万钧,故得名于雷公寺。
雷公寺的住持,当然就是脸上长瘤的清显,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称他为清显或是清显大师,他也是以此自称的。
没人知道这人的过去,雷公寺是何时被建起自然也是无人知晓了。人们唯独知道的是,自有关于雷公寺记忆起,钟声便能横跨整片山野,它的住持也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拖着瘤子的小老头清显。梵钟,清显,佛寺,三者相互钩连,又分别独立,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何时存在。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在留意这件事,仿佛清显是雷公寺的住持,雷公寺的钟声响亮,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不过关于清显的身世,倒是有个民间传说,是这样说的。
清显的父亲是故乡有名的商贩,他家境富裕,父亲给他安排了一份衙内的工作。可年轻的清显仰仗权势欺压村民,无恶不作,最终一次意外背上了人命案子,连夜抛下家眷逃亡,最后逃到了雷公寺。那时的雷公寺仍破败不堪,举目荒凉,只有一个老住持独自打理。
年轻的清显向收留他的老住持诉说了自己的故事,那住持只是一脸无奈叹了口气。旋即向清显诉说了关于罪人会被打入地狱,以及细致描绘了十八层地狱的种种酷刑。最终清显被吓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合上双眼就能看见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他无法忍受,几经崩溃,跪在地上祈求老住持告诉他脱离地狱之法。
那老主持也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不过嘛,你若皈依佛门,在佛祖足下好好惭悔,整日鞭挞自己,我相信慈悲的佛祖应该是会原谅你的罪过的罢。”
于是,清显成为了一名和尚,他勤奋刻苦,仅仅一周便可背诵《金刚经》与玄奘大师译作的《般若波若密心经》。那时的雷公寺仍旧凄冷,不过钟声之响亮,在当地已经人尽皆知了。
之后嘛,便是老住持死去,清显接下他的衣钵。仰仗雷公寺的钟,慕名而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全靠清显一个人打理,雷公寺的香火竟渐渐兴旺了起来。之后,就连清显本人也被人们冠以了得道高僧之名。
以上关于清显大师的身世,完全是没有依据的无稽之谈,不过是无聊之人为了点缀乡间野道所编造的笑料。不过,之后关于清显带领雷公寺走向繁盛,是有证据佐证的,不过这段经历实属无趣至极,干涩乏味如草料,在下就不再展开叙述了。
清显大师虽被尊称为得道高僧,但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所谓“得道高僧”的定义为何,只是有人莫名其妙的这么称呼他,他也便莫名其妙地就接受了。不过,就在下来看,清显着实不算是什么佛学大师,他虽然可以将所有经文倒背如流,可理解只是浮于表面,就像溪流上的水泡,是靠不住的。说到底,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佛学,只知道侍奉佛祖死后就可以前往往事乐土,并对佛祖的无量神力深信不疑。他当然也清楚这点,自己实在是愚钝,根本没有达到“无我心态”的境界,世人的谬赞着实也让他平日里相当苦恼。
幸好,他倒是一个老实的人,清显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不像其他那些“得道高僧”一样作个水云身四处讲佛,更不会借佛祖的名义招摇撞骗。他一门心思地打理雷公寺,把多余的香火钱都用在了寺庙维护和修筑佛塔上。不知为何,清显酷爱修建佛塔,如今雷公寺下的八座梵塔,其中有七座出自清显的布置。
清显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前修满十座佛塔,这种心情存在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焦虑,事到如今已经化身成为了一种类似执念的可怕存在。可是修筑佛塔的成本极高,其耗时极长,光是准备修塔的石料就要一到三年的时间。好在雷公寺因其钟声早就遐迩闻名,前来祭拜的也好,特意来看热闹的也罢,来了自然免不了要捐些香火钱,什么资金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可以说,雷公寺能有如今的欣欣向荣之景,全仰仗那座梵钟。
可是,于今日扶光普照之时,原本打不起精神的清显却诧异的发现,钟裂了。
毕竟历经千年风吹雨打,这古钟开裂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先不提这钟的表面以前从未出现过裂痕,单看这次开裂,难免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开裂,要是细之毫厘的裂纹自然也不会惹得清显捣弄一早上他的肉瘤了。该如何形容呢?诸位应该品鉴过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情节,那块巨石如被闪电劈中一般从正中心崩裂开来。大抵是如此相像吧,总而言之,这座梵钟于昨夜没有任何预兆的,自己裂成了两半。
梵钟为何会突然开裂?我自然不得而知,可我想就连清显大师本人也不曾会意。没人会在乎一件本该不会发生事为何会发生,去思考了也没有意义,清显此刻如此苦恼已经和钟本身没有了多大关系。
他真正苦恼的是,清显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时日无多,但第九座佛塔才刚刚开始施工,离他的目标完成,仅仅只剩最后一座佛塔。他坚信,只要自己完成这项事业便可进入往事乐土,没有七情六欲,再不必经受人间疾苦,去往真真正正的极乐世界。
“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清显略带神经质地嘀咕着,那张丑陋诡异的脸于烛火的修饰下显得愈发诡异了。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自己的瘤子,似乎是突然参悟到了什么,如受佛祖指点般一拍脑袋,匆忙命人把管事的监寺道木喊来。
当道木匆匆赶到清显所在的大殿时,不知何时换上的香又化身成了一堆香灰,清显面无表情地又换上一束,随手掸了掸袈裟上的烟灰。
他早将旁人支开了,此刻殿内只有清显与道木两个人。没等道木开口,清显便率先询问道。
“钟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这是自然,全寺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呢。”
清显示意道木坐下,道木盘腿而坐,看起来悠然自得,好像寺内发生的事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似的。他顿觉后颈瘙痒难耐,一边伸手去挠一边把玩起手中的佛珠。
“你怎么看?”
“嗯…要我看的话,要是钟裂了的话,寺庙的营收总会下降的吧。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嘛,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就没有什么补救之法?”
清显也把弄起了自己的那颗肉瘤,一卷经文从他身侧顺势滚落,不过清显没有半分想要拾起它的意思,任由经卷将地面分割,一旁的道木见到此景同样也是无动于衷。他望着佛像于似云雾的香烟中若隐若现,莫名对佛祖又多了一分敬意的同时开始思索清显抛出的问题。
“嗯…真是棘手啊。”
“无法修补么?”
“已经拜托过山下的铁匠了,看样子不太可能。”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呀。”
“那可该如何是好呢?”
清显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道。
“其实,就徒儿认为,一座破钟坏了,完全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嘛。重做一个便是。”
“如此自然是不错,不过我们雷公寺的名声……唉,我还是有所忌惮,要是新的钟甚至没法达到曾经的响亮,那就太糟糕啦。”
“也是,住持有何高见呢?既然已经有了想法,就大方说出来,别再挖苦我啦。”
道木赔笑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用言语去奚落别人的性格恶劣之人。不过清显并未过多在意他的言语,反而一本正经道。
“要是找人仿制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和重新铸一座有什么区别嘛?再说,要想找人仿制这样一口生锈的古钟,完全是没影的事,这简直比那位名曰“寿陵余子”的燕国人学邯郸人走路还要滑稽嘛。”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清显又一次露出了极端苦恼的神情,那张丑陋的脸庞此刻如同被毒蛇咬过一样,连基本的舒展都做不到。
“这样的话,看来只有接受现实这一条出路了?”
“就弟子看来,除此以外,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嗯…这固然也不错,可是……”
“如此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可是……”
“就算没有了钟,雷公寺也仍旧是雷公寺嘛。”
“是这个道理…不过……”
道木会心一笑,他似乎意识到了清显的苦恼,转而以一种近乎于责备的语气说道。
“住持就连我也不相信么?”
清显早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毕恭毕敬地端坐着准备听道木的长篇大论哩,这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一个老住持正在侧耳倾听一名年轻弟子的说教,不论在什么时代都相当滑稽嘛。这种攻守转换,我想要是搬上如今的剧幕,清显的窝囊样子肯定会惹得所有人捧腹大笑,成为不输卓别林的热门喜剧演员呢。
“嗯…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还是相当信任的呀!不过,这件事还是细细考虑的为好。”
清显支支吾吾的答道,不知为何又抚摸起来他的肉瘤,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他的不安一样。
“就算要仿制的话,工匠也不一定做的出来的吧?”
道木开始一一驳回清显的观点,他神态自若的撸起一边长袖,似乎乐在其中的追问道。
“就算仿制成功了,被人戳穿似乎也不太妙吧?”
“嗯…”
见清显没有反驳,道木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顿了顿,故意大声清了清嗓,把清显所担忧的问题从有到无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要是派道木去做,出什么岔子就太不妙了呀?”
“嗯……”
“钟坏了的话,打下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的罢?”
“前来祭拜的人少了,完全不足以应对修塔的支出嘛。”
“那是自然…”
“要是没有修完十座佛塔,自己死后还能否进入往事乐土呢?这也有待考证嘛。
可是即使修完了,佛祖就会让我进入往事乐土吗?说到底全凭佛祖心情嘛。”
“唔……这样说来,好像也有道理。”
道木突然大笑起来,他好像觉得捉弄清显是件相当愉快的事,随意信口胡诌的东西竟让清显大师也信以为真,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得意洋洋的同时,于心底里思忖自己可能真有成为佛学大师的天赋。比起还有心情开玩笑的道木,自己内心想法被他毫无保留地加之以透明化公之于众的清显,顿时恼羞成怒了起来,见道木笑得连坐稳都相当困难,他不悦地质问道。
“这有什么可笑的!”
道木见清显眉宇间充斥的愤怒,终是收敛了些,不过仍旧没有一点悔意,又开玩笑道。
“要是住持大人什么都要怀疑,生活得如此不安的话。我们不妨换种角度来解除您的顾虑,佛祖是否有神力与人死后会不会去往往世乐土,除了经文说到底都无从证实嘛。可是,一想到就连经文都可能是无趣者编造的,完全就是一纸空谈,如此想来就连佛祖存不存在都相当值得怀疑,毕竟就连您也没真正真见过佛祖吧!这样一来的话,您身为住持却连佛祖都无法相信,自然显得让人由衷地感到可爱而发笑啊。”
道木一脸享受的结束了自己的高谈阔论,他对于自己的小心思与这次嘲弄都十分满意,正准备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却发现佛下的清显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就连那肉瘤也白得可怕。他仿佛是被阿鼻地狱的景象恐惧了般一动不动,只有最基本的呼吸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与其说是看起来要死了的模样,不如说清显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
没等道木反应过来,清显就如折断的枯木般整个人脱力向后砸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清显的后脑勺正中摆放贡品的石台边角,霎时血流不止,血液遵循引力的指引攀住石台侧壁,形成了一道猩红的瀑布。
于此同时香炉倒塌,炉灰撒到了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庞上,自然也包住了那颗瘤子,于血红帷幕中的肉瘤下垂,让道木突然想到婴儿出生的场景。
等道木喊来人帮忙,清显大师已没有了呼吸,他莫名想起了李太白的诗句——“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望着血红的瀑布与倒塌的香炉似乎还在冒着热气,他顿时觉得一种恶寒挤入心脏,化为了难以遏制的呕吐感。
清显每日供奉的佛像依旧静静地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足下的一切。他看着荒乱的和尚们鱼贯而入,看着清显滑稽的死相,看着弟子们嘻嘻哈哈的把清显的尸体抬出大殿,满口抱怨地清洗清显留下的血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脸上还是勾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幅度,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
佛祖前所未有的高大着,美丽着,充满神性着,于日暮里波澜不惊地注视着清显彻底消失在了朝夕相伴的大殿,仍是一副慈爱模样,没有一丝丝悲伤。
关于那口惊世梵钟的尸骨是被遗弃或是贱卖?清显死后是否还受人尊敬?能否进入死后世界的往世乐土?老实说在下也不大清楚。
关于雷公寺的未来,是重归青苔黄叶,又或是成为另一个令僧侣无不往之的白马寺。仍旧是好似清显与梵钟可笑命运的未定数。不过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雷公寺依然会香火连绵,整日都会响起那不如曾经嘹亮的钟声。
佛祖也依旧会慈爱地注视着足下的喧闹,给予凡人除援助外以无限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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