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燕包括幕府山、燕子矶,突兀于长江南岸,沿江一面平直如线,形势险峻,背江之处支脉纵横,峡谷曲折,是南京北郊屏障。幕府山别名石灰山,孙吴时名莫府山,后传说晋元帝渡江建幕于此,故有今名。其最高处为190米的劳山主峰,西北耸峙夹骡峰,传为达摩一苇渡江处。幕燕为南京扼江要塞和滨江胜地,山矶洲渚拦江,渡口城垒错列。作为历代兵争要地,连舻战舰,铁马金戈,如云烟过眼。其著者,前有陈霸先力战破齐,保建康平安,后有郑成功功亏一篑,复金陵无望。其丰富的历史底蕴和独特的山川地貌,更引来无数文人骚客长吟短咏,感慨沧桑史迹,称颂绝致景观。
一、虎踞龙盘的北方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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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地形虎踞龙盘。宋人在《景定建康志》中有过详尽分析:即由钟山而左,自摄山向东,再向东南,经土山(东山)、天印山(方山)等,再至城南的聚宝山(雨花台)、天阙山(牛首山),又西南绵亘至三山而止于大江,这是龙盘之势。由钟山而右,近之为覆舟山、鸡笼山,其北为直渎山(今幕府山东段)、大壮观山(红山)等,又西北为幕府山、卢龙山(狮子山)、马鞍山以达于西,在石头山止于江,这是虎踞之形。
六朝建康在都城周边的山川要隘设置星罗棋布的驻防城垒,以山为郭,以水为池,形成纲举目张的防御体系,而位居江防要冲的幕燕地区正当这一地形至为关键的北方门户。
吴将甘宁墓,在直渎山下。直渎山因直渎得名,周回二十五里,高一十七丈。旁有直渎洞,东西有水,流入大江。明清时称观音山,因明初沿江石壁建有观音阁而易名。观音山在明时也名岩山,直渎洞即岩山十二洞,包括今天的头台洞、二台洞、三台洞。
直渎在幕府山东北,长十四里,阔五丈,深二丈。传说其开凿极为艰难,据宋人杨修记载,“初开之时,昼穿夜复自塞,经年不就”,一名役夫夜见有物抱怨:“挖出来的土,为何不用布囊盛之抛入江中,连累我们费力填埋?”官府得报,如其所言,始得完工。宋代马之纯有诗纪之:“直渎如何计得工,长江虽远欲相通。比尝开凿不胜苦,已复淤填还似空。闻鬼夜中皆有语,弃泥江里解成功。有司号令才依此,衮衮波流渐向东。”
甘宁是历经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的孙吴开国功臣,其后代成为金陵甲姓。晚清甘熙即其后裔,精通地理学,曾先后为嘉庆皇帝、孝和睿皇后、咸丰皇帝卜选陵址,还撰《后湖水道考》反对在城北神策门处开凿河道,连通玄武湖与长江,威胁南京城防。
由于幕府山一带地理环境优越,人烟却不稠密,孙吴时属江乘典农都尉,即屯田区域。东晋时,成为琅邪世族渡江后置产和族葬之地。王氏、颜氏等高门在幕府山西划定家族墓地,史称东晋开国重臣王导、温峤亦葬山西,甚至晋宋皇帝的陵区也在附近,如山南的晋穆帝永平陵、山西南的宋明帝高宁陵及其母明宣沈太后陵。琅邪郡属的临沂、华县、阳都、即丘等名县随着“土断”政策的推行,也均割江乘县西境实土,立县于此。幕府山东南区域则为皇家上林苑,齐武帝、陈后主等还曾率众至幕府山狩猎。
二、“金陵”“白下”与幕府山渊源极深
南京学者卢海鸣撰有《南京历代名号》,考证南京名号70余个,其中最著名的“金陵”与“白下”皆与幕府山地区有极深渊源。
金陵本为楚国金陵邑名,是因山为号,一般沿袭陈顾野王《舆地志》的说法,多指金陵山为钟山。其实,金陵之名在幕府山下至少已连续沿用千年之久,金陵邑城所在地属于石头山至幕府山的沿江高地,共同构成虎踞之象,结合当地的相关传说,也是金陵这一名号的重要起源地,是幕燕地区至为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白下,是唐宋以降南京另一个影响广泛的别号。仅以白下入诗题的古诗即数以百计,如唐人蒋涣诗《途次维扬望京口寄白下诸公》、明高启《白下送钱判官岳》等;诗中以白下代称南京的更是频繁,如王安石“白下有贤宰”“隐几扁舟白下潮”“白下城中有几家”等;白下为书题的著作也很多,历代仅以《白下集》为名的就有罗聘、黄姬水、邓云霄、汤叙、潘思元等,甚至朝鲜文人如尹淳也有《白下集》,还有甘熙名著《白下琐言》。
白下曾是南京正式使用的县名,据《唐书地理志》云:武德九年(626)更金陵县曰白下县,贞观九年(635)复更白下县曰江宁县。当时的白下县治在白下村。白下县存在时间不长,一共九年。更名江宁县后,县治也迁至建康都城故址青溪附近,县东里许的东门称白下门,门外跨青溪之桥遂名白下桥,桥侧亭驿也名白下。在南京人的认知中,白下地名主要是过去的白下区和现在的白下路,但这两处名称所指地并非白下名号的起源地,其得名是因为唐代白下移名于此地的门桥和亭驿。
白下县治白下村,则是六朝著名的白下城故址所在。据《南齐书》,刘宋末的升明元年(477),掌权的萧道成命李安民“以本官镇白下,治城隍”,这是白下筑城之始。南齐永明六年(488)又全面扩建。《南史》:“齐武帝欲修白下城,难于动役。刘系宗启谪役在东者,上从之。后武帝讲武白下,履行其城,曰:‘系宗为国家得此一城。’”白下城,按《舆地志》所云:“本江乘之白石垒也。齐武帝以其地带江山,移琅邪居之。”琅邪侨置金陵后称南琅邪郡,作为王、颜等高门世族的故郡,郡治迁至新修的白下城,幕燕地区的行政地位、繁盛程度都大大提高。南朝著名诗人谢朓、江孝嗣、王融、徐悱等都有咏琅邪城的诗作。
白下之名始见于刘宋,据《读史方舆纪要》引唐《元和志》:“东晋以后,江津要地,或言白石,或言白下,实一处也。”其名据《景定建康志》推测是“盖在东晋白石垒之下也”。白石垒的设置源于东晋咸和三年(328)平定苏峻叛乱之战,因白石山“峻极险固”(《晋书》),陶侃采纳监军部将李根的建议而设。垒在白石山麓,故称白石垒。象山王氏家族、郭家山温氏家族墓出土的墓志也均称所葬地为白石或白石岗。幕府山,山多石灰岩,当地人常煅石取灰,又称石灰山。石灰色白,又名白石,地名当取义于此。晋庾阐《扬都赋》里有“颓方山之磐崿,竦白石之灵峰”之句,方山平顶故用“颓”,灵峰形容仙人所居,故用“竦”(通耸),此白石显然指险峻的幕府山。陶侃等率军阵于白石垒,引诱据守石头城的苏峻轻骑出战,斩之于白石陂岸(后白石陂又称苏峻湖)。依山傍水的白石垒及后来改筑的白下城,从此与石头城并为东晋南朝建康都城江防体系的两大重镇,屡屡见诸史籍。
南宋时,靖安镇北仍有白下城故基,属金陵乡。如今,幕燕地区已经不见白下遗迹,但源于此地的白下之名却青史留芳,成为难以磨灭的城市印记。
三、滨江名胜的汇集地
南京作为滨江之城,建城、建都皆因缘于长江。如越城在秦淮入江口附近,金陵邑城在临江的石头山下。孙权徙治秣陵,立都建业,除了龙盘虎踞的地形,还因为这里有小江可以安水军,而修筑石头城是其建都前的重要规划。
自六朝都建康,乃至隋唐时期,南京作为长江名都,其滨江名胜主要集中在城西的石头城、凤凰台、白鹭洲以及西南的新亭、劳劳亭、板桥、三山等。经六朝、唐朝诗人的反复吟诵,形成了金陵意象的最经典元素。
反观城北名胜,则声势略逊。史载,宋元嘉末年,北魏南侵,宋文帝曾登幕府山观望形势,这可算后来名景“幕府登高”的滥觞。陈后主校猎幕府山,虞世基奉命作《讲武赋》以美之。自晋代《扬都赋》称美“白石之灵峰”后,最早描写幕府山一带的诗句大概出自萧梁刘孝威的《登覆舟山望湖北》,“紫川通太液,丹岑连少华”,紫川应是卢龙、幕府之间的玄武湖通江河道,太液(本在汉长安建章宫北,池中有瀛洲、蓬莱、方丈等仙山)指玄武湖,丹岑或许为红山,则少华(本为长安附近的关中名山,北有渭水萦绕山前)就是幕府。还是萧梁时期,徐悱《古意酬到长史溉登琅邪城诗》中有:“此江称豁险,兹山复郁盘。表里穷形胜,襟带尽岩峦。”琅邪城即南琅邪郡治白下城,所谓“兹山”“岩峦”也应当表述的是幕府山。幕府山明确入诗应在盛唐,即名相张九龄的《经江宁览旧迹至玄武湖》“山虽幕府在,馆岂豫章留”,但也仅此一篇。
至宋代以降,幕燕一带滨江名胜开始增多,至晚清入选《金陵四十八景》的有燕矶夕照、永济江流、达摩古洞、幕府登高、嘉善闻经、化龙丽地等六景,而四十八景中全部滨江景观不过十一处,其中城西及城西南真正的滨江名胜只有鹭洲二水和星岗落石二景,石城霁雪、凤凰三山二景虽为滨江旧景,但已距江遥远了。此外,与幕府山咫尺相望的狮子山一带还有三景,近代以来南京的滨江景观已经明显集中在北部沿江一线。
这一变化,与长江岸线变迁、交通线路变化、码头口岸更替以及城市规模扩张等因素都有关系。
城西,蔡洲、白鹭洲等六朝时期的著名洲渚逐渐与东岸连片成陆,长江主航道不断西移,江中行船只能极目遥望十里开外的石头城、凤凰台旧址。幕燕滨江处,原来洲渚陵替,长江主航道靠近北岸,六朝、唐宋时六合瓜步山是南京与下游交通的重要码头,也是南北交通的主要渡口。北宋末年,利用古漕河开靖安河道,江船由靖安镇下缺口,取道青沙之夹,即幕府山、直渎山前的青沙洲(隋末涨沙,原名新洲,宋时又名薛家洲,有上下二洲,今八卦洲前身)夹江,趋长江北岸(今通江集),越北小江(当为瓜步附近的小夹江),入仪真新河,以抵新城下,这样“往来之人,高枕安流八十余里,以易大江百有五十里之险”。至此,幕燕一带的夹江成为长江重要航道,五马渡、燕子矶、直渎洞(即明人所称岩山十二洞,达摩洞为其中之一)正是在宋时见于记载。而瓜步山前逐渐积沙成陆,瓜步渡被废弃。明初,南京下游的长江交通多靠近南岸,从龙潭驿到下关龙江驿一般都是走幕府山下的夹江水道。今天这段夹江水道已经成为南京的长江主干道,幕燕前的诸小洲逐渐演变成草鞋洲、七里洲,最后形成长江第三大岛——八卦洲,洲北的长江主干道也淤缩成了北汊夹江。
六朝时,南京的长江交通主要是连通上游城市。南京下游距离入海口很近,江面辽阔,海潮加风阻,使得江上行船风险重重,与江南腹地的水上交通一般通过秦淮河、破岗渎。隋时开通大运河,以后长江入海口又不断东移,南京下游的长江交通开始兴起。特别是明代,大运河作为沟通南北的主要通道,南京长江下游航运进一步繁荣,大大提高了幕燕景观的能见度。
通江口岸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六朝时进出建康主要是在石头城下的秦淮河口,南京北郊的白下城虽然位于玄武湖水道出江口附近,但并非通往建康城的主要口岸。宋时,靖安镇成为南京通往江北的渡江口岸,岳飞曾在此尾追北归的金兵,镇上的龙湾码头是临江的物资集散地和迎送之所,还设有客亭“誓清馆”供江上旅客休憩。明代,狮子山下龙江关是进出南京城的主要口岸,而宋元时期的下水门在南京城墙拓建后被不能通航的西水关取代,西边口岸改为远离西水关的江东门码头。随着晚清下关码头兴起,江东门码头客运地位进一步削弱。口岸动线的变化,使舟行之客对南京江景的关注自然集中在狮子山至幕燕一线。
明代南京城的大规模扩建,将北郊成片纳入城中,狮子山也被北段城墙包覆。幕燕虽在城外,但幕府山主体距离都城城墙已不过五六里之遥,不再是宋元时期二十里外的远郊。明正统年间,距神策门十里的原观音阁扩建为弘济寺(清改永济寺),距神策门仅五里的山东南铁石岗传为达摩渡江处的石佛阁庵改建为嘉善寺,二寺在明末均名列金陵四十八景。而外郭城墙则穿过观音山和燕子矶间,将整个幕府山都围在外郭城内,并开有观音门、佛宁门、上元门三座外郭门,更加丰富了幕燕景观,如明清四十景的《燕矶晓望》《燕子矶》和清末民国四十八景的《永济江流》等图都有观音门入画。明末之季,后世幕燕六景已出现五景,基本定型。尤其是清末以来,鼓楼以北俗称“城北乡”的城市发展开始加速,幕燕与城内居民的距离不断缩小,其知名度进一步提升,幕燕五景也扩至六景。
随着人们对幕燕地区的了解加深,其景观在文人品题中所占分量不断加重。故明末南京状元焦竑曾说:“南都山水闻天下,而城东北为最,玄武湖、幕府山、梅花水(距嘉善寺半里,属小刹崇化寺)、燕子矶相绮错,而以岩石胜者嘉善寺苍云崖为最。”(《嘉善寺苍云崖修葺疏》)可见400年前在时人心中幕燕景观已位居金陵诸景之前列。
悠久历史,深厚文脉,加之江、山、洲、矶、洞、寺、亭、阁、城诸元素于此交汇,形成了幕燕地区内涵丰富、意境独特的滨江景观,为南京长江之都城市意象的形成和延续作出了独一无二的贡献,成为展示南京长江文化的重要门面。
来源: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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